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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母亲韩德常是“天津八大家”之首天成号韩家的后人。


 

图片说明:不满周岁的母亲,此时她的生母尚在,可惜没有母女合影。

她的父亲韩诵裳(1884-1963),南开中学第一届毕业生,清末官费留学日本,1910年学成归国。先从教,创建北京师大男附中;1919年转向金融业,任职中国银行大连支行、哈尔滨分行经理。1932年以后出任盐业银行北京分行副总经理、总经理。1950年以后,任北京市政协常委、全国政协委员。


 

图片说明:此时只有父女的合影了。

我的母亲不到三岁时,生母王敏便因肺痨去世。身体不好生孩子多大多夭折只剩下一子一女我的母亲和大舅韩德章。王敏在韩氏家族里,无论文字、照片还是口口相传中,都没有留下太多踪迹,只能从我的母亲和大舅的面容推测,她的长相端庄秀丽,肤色略黑。

上面这张照片中,后排左边站立的哥哥韩德章,一袭浅色长衫,前边的妹妹韩德常,身着浅色半长衫,发型和哥哥一模一样,一副男孩子打扮。兄妹俩人相差10岁,面容神态酷似, 只是妹妹比哥哥的前额更宽隆起更高,用北京话说:大奔儿头。据说,当年哥哥喜欢弯下身子轻弹小妹的额头,逗她玩:“大奔儿头,大奔儿头,下雨不发愁,人家有雨伞,你有大奔儿头。”

我在写母亲的家族史时,一直对王敏充满了好奇,有着寻找她的冲动。写到外祖父韩诵裳这一部分快要结束的时候,冥冥中似有天助,我有了意外的收获,以下全文摘录书稿有关章节:

得知韩诵裳书法很好,曾有墨宝流传,我即开始留心搜寻一些书稿、书法、版本的相关拍卖网站、网页,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。功夫不负苦心人,找到了一条“【书跋】韩诵裳题记王守恂稿本《待终草》等六种”的博文,文字篇幅较长,且配有多幅影印截图。我反复读了多遍,终于看懂了, 不由得长出一口气:原来此文竟揭开了我母亲的生母、韩诵裳原配夫人王敏的身世之谜。

此话要从天津近代知名学者、津门诗坛三杰之一的王守恂说起:

王守恂(1865——1936),天津人,字仁安,号阮南,晚号拙老人。清光绪24年(1898年)进士。曾官至清河南巡警道、民国浙江会稽道道尹。1918年结束了长达20年宦游南北的从政生涯,定居天津,与严修等人组织成立了城南诗社和崇化学会,致力于传统文化传播,留有著作《王仁安集》、《天津政俗沿革记》、《天津崇祀乡贤祠诸先生事略》等。

   网上这篇署名“芷兰斋”的博文,展示了作者在拍卖场购得的王守恂稿本六种,分别为《阮南诗再存》、《集外杂存》、《海天集》、《拙老人余话》、《任自然斋剩稿》及《待终草》,其中《拙老人余话》厘为两册。七册稿本或诗,或文,或笔记,每册封面及封二皆有王守恂自题集名及题记,兼有年款。芷兰斋发现其中《阮南诗再存》封面,还有另一人即韩诵裳的小字题记,末钤“诵裳珍藏”白方:

   册内夹有子瀹禀三件,先岳在开封巡警道任内之通信,述德章儿时事,历历如绘。爱女钧儿亦尚在人间,今一并保存之,去今四十三年矣。辛卯五月,病叟诵裳识。

  他在封面右侧又题:“附德配刘太夫人诗稿于后。诵裳谨识,时年六十有八。”

  从这两处落款的时间可以判断韩诵裳是在1951年、他68岁(虚岁)时写的。对照他的亲笔履历,那时他已告病辞职,与他自称“病叟”也相符。

“去今四十三年矣”。他在重读43年前的书信,称王为“先岳”,还提及德章和爱女钧儿 。博文作者由此解读出韩诵裳正是王守恂的东床快婿,我也恍然大悟,原来母亲的生母王敏是王守恂的女儿。阮南诗再存》中间部分收入的数通家书,给予进一步的证实:家书署款“敏”,信中多有言及大雄、大钧两孩童,尤言大雄趣事为多。大雄是母亲的哥哥韩德章的乳名,大钧是韩诵裳在题记中所说的爱女钧儿,1908年以后病故。传闻中母亲前边有个姐姐,长得白净漂亮,可惜早夭。想必说的就是“大钧”了。

王守恂稿本《海天集》中有一首七言诗《喜韩德章至自北京》,更把王守恂、韩诵裳、韩德章祖孙三代的关系交代得一清二楚。诗云:“终年埋首在尘埃,一岁稀逢笑口开。怪底眉间添喜色,雪天得见外孙来。”

我又进一步查询王守恂老人的史料:他博学多才,不但擅长诗赋,其笔记文稿也很出色,写作风格真诚典雅。尤其他与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交往令人心动。李叔同年少时即以他为师,尊称他为先生。王守恂任浙江会稽道道尹时,李叔同正在杭州第一高等师范学校任教,两人经常晤面并伴有书信往来19171月中旬,李叔同致信王守恂,寄去了贺年明信片,并且邀约王守恂前去虎跑寺晤谈。后来,王守恂在《仁安笔记》中记录了这次会面的感受:晤天津李叔同,清癯绝俗,饱尝世味,已在剥肤存液之时,自愧不如。”并对李叔同的淡泊名利“喜慰万状”。1918年,李叔同来到虎跑寺过年,又邀请王守恂来寺中与他会面。王守恂写下了《虎跑寺赴李叔同约往返得诗二首》,多有后人推断,王守恂是最早知道李叔同出家消息的人。 

   王守恂事业有成,文名甚盛,且琴瑟和鸣,夫人刘纹也写得一手好诗,韩诵裳在《阮南诗再存》封面右侧再题的“附德配刘太夫人诗稿于后。诵裳谨识,时年六十有八。”指的就是稿本中所附的丈母娘刘纹的诗作。

  但王守恂有人生一大悲:子女都先他而去。他有一子二女,幼子13岁夭折,两个女儿也在年轻时相继故去,其中之一即韩诵裳的夫人王敏。检索到一份史料,王守恂在1918年为老友赵幼梅的亡子赵士希作传时,提到过王敏的去世:

   论曰,余与幼梅交30年,情如兄弟,两家眷属往来。余女敏与士希相若。今年敏死,士希亦于是年故去。少者先逝,为之父母者其悲悼为何如耶?

   母亲的生母、韩诵裳原配夫人王敏的身世从层层史料中呼之欲出:

   她是天津名士、诗人、学者王守恂的大女儿。生于1886年,逝于1918年。享年32岁。

这也解开了我的一个疑惑:“天津八大家”极重视儿女姻亲,韩诵裳作为“天盛号”韩家长房一支的独子,他的婚事马虎不得。如今终于证实了这门亲事的分量,并可进一步推测出月下老人是严范孙先生。

王守恂与严范孙志同道合,惺惺相惜,“津门”诗坛三杰指的就是:王守恂、严范孙、赵幼梅。王守恂辞官归隐,即与严范孙一起组织了城南诗社和崇化学会。而严范孙与韩家的世交、姻亲关系,前边已多有描述,韩家眷属借住他家,子女在他家的私塾上学,韩诵裳又是他一手教出的学生。另前文所述,严家和卞家也有世交、姻亲关系,所以韩诵裳的母亲卞家老太太最信任严范孙,她的两个女儿韩四姑韩升华、五姑韩咏华的月下老人不也是严范孙吗?原来老辈人说韩家严家亲如一家,不是妄语。

(小注:韩四姑嫁给西北大学校长、留英归来的傅铜,韩五姑嫁给清华大学校长、留美归来的梅贻琦。)

只剩一个疑惑:韩诵裳上个世纪50年代初获得并珍存的这个稿本,怎么会流落出去呢?芷兰斋在博文中说:他发现此稿本每册卷末皆钤“王力存书”朱方。他说:原来这些稿本自王守恂之后,先为韩诵裳所得,又一度归王力(中央文革小组之王力)所有,最后由他自“拍场携归”。我回忆到三舅曾经讲过的:“我父亲1963年去世后没几天,荣宝斋的人就急慌慌地赶来南柳巷,翻腾那几箱字画,挑来拣去,抢着回购。”那副林则徐的对联即被收购去,后被邓拓所得。是否王守恂《待终草》稿本也是当时被荣宝斋收购,后被王力所得,王力倒台之后,流入了拍卖场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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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泓

徐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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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常务副院长,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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